「藏品的相遇」 是蒙特利爾加拿大建築中心的公眾活動「配方」。該中心邀請我們在此「配方」上加入自己的元素，因此，我們以「藏品的相遇」邀請策展人從館藏中選出兩件看似互不相干的作品，然後設法連繫兩者。

我們跟大部分博物館一樣，並不會一次展示所有館藏。因此，我們邀請M+水墨策展人馬唯中接受挑戰，挑選兩件在開館時暫不展示的新舊視覺藝術藏品，下文推想這次藏品相遇的成果。

藏品庫中早年創作的視覺藝術作品：野口勇的《北平毛筆畫》（1930）

馬唯中：我以下將介紹的早期作品，是美日混血藝術家、設計師野口勇（1904–1988）於1930年創作的《北平毛筆畫》。這幅紙本水墨畫作描繪了閉着眼睛、曲着膝蓋和揮動手臂的嬰兒。

眾所周知野口勇是位以抽象出名的設計師和藝術家。然而，這是出自他創作生涯早期的具象作品。要了解這件作品，我先介紹他的生平。野口勇的母親是美國人，父親是日本人。他生於洛杉磯，在日本度過童年，少年時期於美國生活。他有西方人的自我意識，亦承傳亞洲文化，兩者之間的磨合成為其創作軌跡的一部分。

野口勇在藝術生涯早期，已計劃要到日本與長期分隔兩地、沒有陪伴他成長的父親野口米次郎重聚。可是，他在半途中就收到父親的來信，說不再歡迎他到日本，也不會承認二人的父子關係。不過，野口勇決定依原定路線到了北平（今北京）。他透過當地的朋友，認識了大名鼎鼎的國畫大師，中國水墨畫現代化倡導者的齊白石（1864–1957）。

野口勇師從齊白石，學習水墨畫，此前他從未以水墨創作，其後也再沒有，可說是空前絕後。野口勇被生父拋棄之時，齊白石成為他在藝術路上的父親。他由1930年中至 1931年初在北平逗留了六個月，創作了約一百幅水墨作品，都名為《北平毛筆畫》。美國密歇根大學藝術館和紐約野口勇博物館暨基金會近年合辦的巡迴展覽，揭開了野口勇與齊白石之間這段鮮為人知的歷史。

齊白石以濃淡粗細變化不一的靈動線條而聞名，而野口勇的《北平毛筆畫》正呼應了這一點。野口勇在作品中以幼細線條勾勒嬰兒的輪廓，並以較粗的筆觸襯托。另外以一筆圈繞人物，借飛白筆法營造動感。飛白是指快速運筆的技法，筆跡留下絲絲虛白。

藏品庫中近期創作的視覺藝術作品：曹雨的《90°C》（2017）

這是駐居北京的中國藝術家曹雨（生於1988年）創作的大理石雕塑，題名為《90°C》，是一截由肚臍上方至大腿上半部的男性軀體。雕塑上綁着一條絲襪，兩端隨意地從雕塑頂部垂墜至小腹位置。堅硬、可以永久保存的大理石，與柔軟、富彈性、易破即棄的絲襪並置，頓時形成強烈的對比。

男子骨盆部位的正面，尤其是綁上了絲襪，具有挑逗性的聯想。這件雕塑直接參照米高安哲羅的名作《大衛像》，這位《聖經》中的英雄人物，是男性形象的理想化身。年輕中國藝術家曹雨似乎把雕像從底座上「拉下來」，複製，再加上絲襪，用自己的方式介入經典。她引用又顛覆雕塑的複製習作方法，將女性主義主觀經驗植入藝術史的經典作品中。

曹雨經常用自己的身體創作。錄像作品《泉》展示她於首次生產後擠母乳的情景，令人聯想起噴泉，她的用意在於審視歷史上以男性角度定義的壯觀標誌，並調侃杜尚的首件現成物作品《噴泉》（1917）。

曹雨在《我有》（2017）中向觀眾描繪她的物質財富、她令人妒忌的身材，以及她在北京的社會地位。她所扮演的女性角色極度自誇，近乎傲慢，與人們想像中保守內斂的女性形象相反。她藉着顛覆這種性別期望，以挑戰常例與社會的刻板印象。

兩件藏品有何關連？

這兩件藏品迥然不同，但我們仍可發現兩者的相似之處。兩件作品都關乎人體，兩位藝術家皆以獨樹一格的方式探索藝術史和傳統的藝術形式及技法。有趣的是，兩位藝術家皆於早期創作生涯在北京完成作品——曹雨創作此雕塑時只有29歲，野口勇創作此水墨畫時更只有26歲。這兩件相距近九十年的作品，在我們的館藏中意外地激發出饒富趣味的對話。